大概会有个后续 _(:зゝ∠)_
秋天的第一缕风悄无声息就蹿进了璃月港,既捧了满怀的稻花香,又滚得一身银杏叶儿。
收债下班的安德烈提着一袋石榴推开了北国银行的门:“现在正是璃月产石榴的时候,我顺路买了些回来,要给公子大人送几个去吗?”
坐在前台的叶卡捷琳娜像见了隔壁往生堂悄悄溜来的鬼精灵一样,即使带着面具,可从她的动作来看,安德烈也想得出她的表情。
“你认真的?”
新鲜的石榴圆润饱满,那红里透黄的外皮看得人食欲大发,用璃月人的话来说,哪怕现在岩王爷魂归高天,七神不再天理不复,这一寸一土也是帝君的恩赐,丝毫差不得。恩赐与否暂且不论,这石榴,确实值得一尝。
安德烈挠了挠头:“我记得公子大人没什么忌口啊?”
“真是……”叶卡捷琳娜扶额叹气,“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自打那位出门远游之后,放在大人果盘里的石榴就再也没动过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迟钝他也得听明白了,讪讪将石榴收到身后:“那我去分给弗拉德他们吧。”
“这么好的石榴,真的不分我一个吗?”大抵是在两人专心谈话的时候,事主回来了,已经褪去青涩的男人随手从袋里捡了个石榴,往空中抛了几下,“还不错,味道应该还成。”
显然吓得不清的两人目送着自己在璃月的顶头上司步履轻松地走进了办公室,门“啪嗒”一声关上,他们的心也随之落下。
好歹眼下这关是过了。
至冬男人略显无力地靠在门上,抬手将石榴送到嘴边,连皮带籽把手中的石榴咽了下去,红色的汁水顺着下颌的曲线一路流进衣领,再甜美可口的石榴就着皮吃也酸涩无比,实在是糟蹋了岩王爷的一番苦心。
要是被他瞧见了,少不得说上一句实在可惜。
左右他又看不见。达达利亚这样想着,饿鬼一般愈发大口地咀嚼着那可怜的石榴。
——自打那位出门远游……
睁眼便瞧见钟离披着件黑底滚金边的袍子,神明精雕细琢的那双手细细剥着石榴,水红玉似的果实不紧不慢地落在玻璃碗里,发出“啵啵”的声音。
“石榴美艳,一撮红绡比……”外国武人对璃月话的了解也就停留在表面,读起来是没问题,但璃月文人的那些诗词歌赋,只能说是两眼摸黑一窍不通了。
带着青年火热体温的手臂从后头环上钟离肩头,毛茸茸的脑袋在男人颈间蹭了蹭,眼睛扫过桌上一本摊开的诗集,嘴里吐出的一字一句都格外粘腻些:“钟离先生,这句是什么意思啊?”
男人微垂着眼睫,金珀的眸子一动不动,随手捡起一颗石榴塞进达达利亚的嘴中。
“将石榴比做红色的织物,确实得当。”钟离用绣了云纹的帕子擦净了手,拨弄着盘中的大小籽实,“里头的闺中怨愤也写得很漂亮。”
“不过在璃月,石榴多是带着祝福意味的,昨日计家小姐的婚宴上你也看见了,果盘中桂圆瓜子石榴,石榴取的,是多子多福之意。”男人的指甲圆润透粉,屋中的雕花金炉里焚着暖烘烘的果香,熏得人有些情动,青年的某些心思好懂,先头缠了钟离亲力亲为布置好爱巢的一桌一椅是,现在随口咬着词句胡诌将他拐上床也是。
“先生,璃月有什么类似炼金术中创生的仙术吗?”达达利亚趴在钟离身上,也不嫌热,仰着那张漂亮脸蛋,心情很是不错。
钟离捏着达达利亚脸颊上的软肉,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为何这样问?”
那碗石榴在两人滚作一团前被挪在了床头,达达利亚伸手拈了一颗,又往前凑了凑。
“先生,我是会死的。”
钟离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我知道。”
“既然知道的话,先生就回答我吧。”身上压着的重物得寸进尺般揽上他的脖颈,“有没有这样的仙术?”
白玉般的手指松开了他的脸颊,一点一点地挪到他的眼睛上,又不紧不慢游移到他的唇边。
带有压迫感的菱形金瞳亮了几分,神明的表情变得有些困惑。
“如果你想要孩子,我希望你是真心期待它们的降生。”摩拉克斯轻轻抬起至冬执行官的下巴,摩挲着手底下的皮肉,“而不是为了什么见证与陪伴。”
青年人又往前压了去,微凉的唇瓣贴在钟离的耳侧:“我真心期待它们的降生,先生。”
“也真心期待,它们能成为我与你感情的见证,真心期待它们能陪伴在你的身边。”
钟离没有回答他。
达达利亚抬起手擦净了嘴,轻手轻脚地摸进屋内的一个小隔间。
这个隔间原是用来给长官午间休憩的,与寻常旅店里的单人标间并无什么太大区别,本就不宽敞的房间里又加设了一个摇篮,来自至冬的执行官本不是什么纤细的身量,加上和天理的几年战争下来,即使现在海清河晏闲了许多,比之前刚来璃月也精壮了几分,他在这里实在是显得有些拥挤了。
铺着软锻羽绒的摇篮里堆了许多这样那样的矿石,哪怕放在星月斋那样专卖宝物的地方也能有不菲的价格,每一颗拿出来单看都是漂亮的,但偏偏这些宝石又簇拥着分外璀璨夺目的两枚石卵。
“快了……”男人喃喃道,伸出的手指在那两枚把房间照得亮堂的石卵上摩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细微的裂纹已经悄悄爬上这玉石样的外壳,原本有些冰凉的石卵也连带着有了几分温度。
这就是他真心期盼着的降生吗?
他真心期盼着它们在这样的情况下降生吗?
无论是孵小龙还是养小龙,对人类来说都有些棘手,更何况还是个对璃月仙兽一窍不通的异国武人。
他不知道钟离为了这件事筹划了多久,他只知道那天他从睡梦中醒来,身边空空,昨晚还耳鬓厮磨互诉衷情的爱侣留下一封染着霓裳花香的书信就悄然离去。
顺着信里的指示,他在宅邸的一处找到了两枚石卵,略显凄苦地躺在一本厚册子上,书册上一撇一捺都是钟离亲手写就,说是人龙杂交生物的技术指导指南也不为过。
很有钟离的特色。
一开始他还能看着还在壳里的小龙畅想一下以后的生活,但他到底高估了自己,不到半个月就觉得哪哪都不自在,当时挑选的宽敞府邸开始变得冰冷,每一处都有钟离的影子,没有一处有钟离。
往生堂那位眼里生了梅花的堂主嘴里也问不出钟离的下落,翻出假条给他读了听,遣词造句文绉绉的,小姑娘还好心地给他翻译成大白话。
“哎呀呀,说不定他明天就回来了呢,他可是我们往生堂的宝贝,我都不急,知道你们感情好,但你也不至于这些日子都忍受不了吧,你以前在至冬好几年不也过来了吗?”
他们确实是等尘埃落地之后才互诉衷情的,但自打相知相许,从未分开过也是真的,他没想到会这样难捱,在钟离离开半年之后,他终于无法忍受在这个到处都是钟离留下的痕迹的屋子里生活,他带着龙卵搬进了北国银行,拒绝了叶卡捷琳娜给他在白驹逆旅二楼订下的客房,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
不论是前岩神的血脉,还是单纯的龙种,这对现在的人来说都过于惊世骇俗了,早年间璃月还有仙兽出没,人神彻底分治后,便再未有过听过有新仙兽降生了,而隐居在绝云间的仙家,也未必会放心将帝君后嗣交由他照料。
更别提还在巩固人治的璃月七星和某些心思浮沉的人了。
他照着册子上写的,找来璃月的各色宝矿,给他们的孩子堆砌一个昂贵的窝,越纯粹的岩元素越适合它们在壳里生长,它们对岩元素的需求不同常人,他需要定期更换,失去岩元素的矿石会失去光泽,比石头都不如,到后来,璃月的那些采石人都认得他了,不需要他托人去找,自然会有好矿送来,出手阔绰的外国使臣,哪个商人会放过呢?连仙兽幼年所食的甘露灵草,他也一并早早备下,龙卵偶尔还需要晒晒太阳,这个时候,他会打开一扇窗,守着一侧,打量着路过的人。
璃月港里人来人往,可是为什么他等不来一个钟离呢?
两载春秋,连胡桃都舍不得调侃搪塞他了,每隔一段时间都能在北国银行门口受到她和七七去山上采来的新鲜花草,街头撞见也会闲聊几句,看着大咧咧的姑娘其实心细,什么都说,偏就是不提钟离半个字。
连玉京台那边都有所察觉,偶尔派人来慰问一下现任至冬驻璃月大使的心理状况,现在的七星也不想再生事端,手头上的事情都忙不及,再被有心之人宣扬一番苛待他国使节,可算得上是火上浇油了。
一天天数着日子,壳上的裂缝越来越多,光亮也渐渐暗了下去。
“哎呀呀,你今天怎么舍得来我们这了?”如今胡桃也长成大姑娘样子了,言辞间却还是以前的习惯,乍一听还以为是几年前,“这几天下雨,我可没跟着七七去山头啊。”
“钟离先生出门之前是不是放了些东西在你那?”达达利亚将万民堂的外卖放在桌上,对面的姑娘眼神亮了亮:“这么客气啊,来都来了,真是的。”
嘴上没停,手脚也没停,胡堂主领了真名不足挂齿的仪倌小妹翻箱倒柜了好一阵,终于在一个堆了各种杂物的角落找出了个不过达达利亚巴掌大的楠木匣子来。
拿到所求之物的达达利亚即刻出了往生堂的大门,胡桃也不会去深究什么,若真要把这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摸清楚,她还搞什么送葬往生呢,做私家侦探得了。
册子上说,当石卵上生出第十条裂纹的时候,去往生堂找胡堂主拿一件东西,可以帮助幼龙破壳。
这个匣子又轻又小,会放了些什么呢?
匆匆和前台的叶卡捷琳娜打了招呼,达达利亚马不停蹄地闪进了办公室,坐在他那张不够宽也不够软的床上,带着手套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扣开了锁,只看见一枚格外眼熟的神之眼,象征岩石的金色和代表璃月的方正外框刺痛了他的眼。
椭圆的石卵和岩元素神之眼放在一次确实和谐,但达达利亚未必有这个心思去欣赏了。
要不怎么说摩拉克斯是武神呢,剜起心来又快又狠,今人早就不用神之眼了,天理和七神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存的神之眼也都是失去了元素的颜色,灰扑扑地躺在博物馆里作为旧时代的诉说者罢了,偏就钟离冷不丁把这东西怼在他面前,半点余地都不留。
连这东西的用处都是写了条子扔在匣子里,一句都不在册子里提,真是个好大的惊喜。
现下他用不着天天盯着壳上的裂纹数了,也不用到处搜刮矿石了,只要等到这颗神之眼变得灰扑扑,再等个七七四十九天,就能收获两只金贵无比的龙崽了。
为什么是两只呢,他想不明白,可他也没处去问。
“年轻人,且留步。”
路过玉京台,那位常年赏花的老人家忽然叫住了他。
其实也不是什么老人家,璃月港里的仙家不多,这位便算一个。
册子上写,小龙出生后要是有什么棘手的情况,便来玉京台处找这位仙家。
“不必担心,老婆子没什么事情,只是想嘱咐你一句。”萍姥姥轻轻笑了几声,“这几天若是工作不忙,少出些门罢。”
达达利亚愣了一下,道了一句多谢,虽然面色还算如常,步子却快了不少。
老妇的目光一直追着异国男子,直到再也看不见至冬执行官肩上那一抹红色,她或许还想再多说些什么,终究还是隐在了桌案后头。
他的睡眠质量已经大不如前了。
战前便算了,战后的提瓦特各处都焕发新生,除了少数的不和谐,大部分地区都是祥和安宁的,又有钟离在身边,达达利亚浅眠的习惯改了许多,不然也不会一点也察觉不到钟离在他熟睡时悄悄离开了。
他不否认他恨当时有些松懈安逸的自己。
如果他在那天晚上醒来留下他呢?
其实他知道,如果钟离想要悄无声息地走,他是无论如何也察觉不了的,仙凡之间就是隔着这样一道可悲的壁障,他就是格外清楚,才会不自量力地想要在钟离过长的生命里留下自己的印记。
安静的房间忽然响起了玉石碎裂的声音,达达利亚没工夫伤春悲秋了,赶忙从床上翻了下来,凑近了看,圆乎乎的小龙眼睛都睁不开,但却知道抱着住了许久的壳嘎吱嘎吱地啃,和钟离一脉相承的金棕色祥云尾巴颤颤巍巍的,该说到底是仙兽,他见过从壳里刚出生的鸡鸭,也见过刚脱离母体连胞衣都未褪去的牛羊,无一不是一身黏糊糊湿哒哒的毛,十分可怜,但龙这种生物好像丝毫没有这种自觉,毛发肉眼可见的干燥柔软,没有半点幼崽的无助。
可他做足了准备才敢去摸一摸他的孩子。
这是他的孩子。
他和钟离的孩子。
温热柔软的肉团子用尾巴卷住他的手,吃干净了壳又不认生地缠上他的臂膀,一边一只,它们好像知道他和它们血脉相连。
在幼龙出生的第三个满月之日,它们会开始化形。
巴掌大的小龙好藏,但是两个长龙角的婴孩就未必了,而且他们总要长大的,他不能把他们拘在这里,一直到钟离回来。
可他实在不想回到那座尘封已久的宅邸。
“至冬大使在到处看房子?”雍容的白发女人放下手里的茶杯,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让人仔细盯着,也适时给点推荐吧。”
璃月港里稍微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这至冬大使和往生堂那位突然一声不吭去云游的客卿先生已然是结发同心的关系,大使先生至少现在看着还算忠贞,虽然七星心知肚明他应是有着什么不能道与外人的隐秘,但不影响璃月,他们也不必去管,只是自然,也轮不到某些心思不干净的人去打探了。
让他随随便便选个地方搬进去,怎么都显得璃月怠慢了些。
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
今夜月圆,但不是在外赏月的好时候,豆大的雨滴说下就下,收债回来的达达利亚心中格外不安。
他越走越急,远远把下属甩在了身后,抢在叶卡捷琳娜开口前冲进了办公室。
叶卡捷琳娜和匆匆赶上的诸人刚交换了眼神,就听见达达利亚的办公室里传来巨响,等他们撞开门,只看到那个小隔间里倒了一地的摇篮。
那些不知名的璃月花草应该是被谁踩了几脚,草药的汁水濡湿了地毯,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味。
“快去找大人!”
万民堂今晚的客人不多,香菱抱着锅巴和胡桃在星稀的台子前拉家常,大抵今天大家都挺闲,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刻晴也在一边。
璃月港的晚上一如既往的安宁。
如果达达利亚没有抱着什么东西像一阵风一样跑过街道,而锅巴又没有从香菱怀里跳出来追上去的话。
“锅巴!”女孩大喊着地追了上去,刻晴只听到胡桃撂下一句“不会吧”就窜了出去,她倒是想追,却被行色匆匆赶来的千岩军截下了,后头还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愚人众。
萍姥姥和烟绯一同在屋檐下,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在风雨中飘摇的琉璃百合,高帮的皮靴不合时宜地踏上了玉京台,风忽然大了起来。
在他抱着自己发出微弱泣声的孩子奔向玉京台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在想些什么——钟离在什么地方?前岩神会庇护处于璃月土地上的他和孩子们吗?在这种时候,他是如此的束手无策,钟离会后悔把孩子托付给他吗?
救救它们……
蜷缩的幼龙不安地在被褥里扭动,时不时发出几声急促的尖泣,老妇人布满皱纹的手抚了上去,卷起的尾巴开始放松,呼吸变得轻缓,安静得就像达达利亚出门时还在熟睡的样子。
“和我去一趟绝云间吧。”萍姥姥肃穆的样子让一边的烟绯也不由得站直了身,锅巴和两个女孩也赶了过来,香菱张大了嘴,转头想和胡桃找点共同语言,却发现帽边别了梅花的姑娘没有半点惊愕,倒像是求证了什么东西似的。
至冬人下意识捏紧了抓着褥子的手,老人一贯慈祥的声音又紧接着响起:“你不必担心,你是孩子的父亲,没有谁能把他们从你身边带走。”
“这是帝君的意思。”
大只的北国人呜咽起来也是能让人看得有些心酸的,两个小姑娘自不必说,锅巴凑过去跳着想要安慰,不远处的一行人也在刻晴的示意下站在了那头的屋檐下。
留下烟绯和香菱,事已至此,瞒着璃月七星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如先行交涉,胡桃执意跟着,锅巴攀上女孩的肩头不肯下来,一同去了绝云间。
留守奥藏山的鹤仙人见了两个龙团子吓得够呛,领了达达利亚和萍姥姥就往里头走,又急急唤来申鹤安置好胡桃和锅巴。
胡桃坐在石凳上,锅巴有些焦急地守在门口,外头忽然听见一声鹤唳,胡桃下意识将头扭向了仙府外。
“师傅吩咐,此事还得通知降魔大圣与两位真君。”申鹤从外头走来,“至于七星那边,还得麻烦师姐了。”
女孩抿了抿唇,萍姥姥自然是好说话的,但其余的仙人真的会轻易让孩子继续待在璃月港吗?
意料之外,但也算情理之中,胡桃胡思乱想时脑补的抢孩子大战并没有发生,当然了,动动脚指头她也想得到一定是钟离有所嘱托,不过一声不吭搞出两条小龙命这种事情,着实是太惊悚了。
面色不善的降魔大圣双手抱胸立在萍姥姥身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达达利亚怀里睡得直流口水的两个小龙人,这等大事,必不可免地被刻晴第一时间呈到了凝光案前,璃月最手握大权的几个人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由甘雨引荐,进了仙家洞府。
达达利亚加胡桃算一个半家属,姑娘本想义正言辞地认个干亲,几番思想斗争还是决定顶着老板的名头维护员工权益,仙家和七星与他们几番商讨,最后勉强定下一个三方都还算满意的契约。
达达利亚带着一双小龙住到璃月港外的一处宅邸,工作时托管在往生堂,等孩子大了,由仙家教授仙术,七星可以上门探望,绝不能将龙崽的身世透露出去。
在启程回璃月港前的休整时刻,胡桃问达达利亚讨了条龙崽子抱,顶着魈和刻晴一干人等直勾勾的眼神,胡桃感觉良好。
先头萍姥姥说是一男一女,姐姐还是哥哥,妹妹还是弟弟,达达利亚也不清楚。
“你给他俩起名没?”胡桃眼睛里头的梅花都被幼龙金色的角映得亮眼几分,龙崽子初具人形,但是一双龙角和胖乎乎暖烘烘的尾巴却还在,眼边薄薄一层金棕色的细鳞半掩了红,“我还以为钟离那描红是自己个画上的,原来是天生的啊。”
襁褓里小龙睡得香甜,那红贴着眼皮子,末梢还带了些蓝色来。
几双眼睛瞬间从胡桃身上移到了达达利亚身上,装聋作哑在此时此刻明显不是一个明智之举,连怀里的孩子都睁大了眼盯着他,咿咿呀呀叫唤起来。
“哎呦祖宗!”胡桃手上的乖乖也不安分起来,张牙舞爪着往亲爹那头奔,好悬没摔下去。
“没取。”达达利亚抿了抿嘴,只看着襁褓上绣着的祥云,“我不擅长璃月文字……怕取得不好。”
说罢又强打精神,伸手安抚凑过来的龙崽:“他们长大了要怨我的。”
“既然如此,不如先起个至冬名字吧。”凝光挽着手站在刻晴后头,她此时出声可算是解围。
这确实是现下最为可行的法子。
“那……我再想想吧。”
虽然达达利亚再三强调女孩叫Маргарита,男孩叫Степан,诸位仙家和胡桃他们也自己有自己的道理喊起别的乳名。
但左不过都是些好意头罢了。
住在璃月港的人最近发现了几件怪事。
平日里众人避之不及的往生堂最近好像热闹了许多,总在万民堂陪着香菱的锅巴也常常不见了踪影,更有人说在半夜看见了曾在逐月节大喊“是哪个女人”的大鸟徘徊在至冬大使的住处上空。
再后来就是自个才算半大的胡堂主开始领着仪馆小妹遛小娃娃,可能在清晨,可能在傍晚,去万民堂打牙祭的各位偶尔也能在那见着堂主和不足挂齿小妹手里两个玉娃娃似的小孩。
璃月最好的婴幼儿专卖店又多了些许常客,不仅至冬的官员来,七星的秘书也来,选的都是个顶个的好东西,街坊邻居也好似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这两个有五六分像钟离的孩子突然出现在了璃月港。
五官轮廓比钟离更深些,头发比钟离卷些,女孩长着双金蓝色的眼睛,男孩的发色又浅些,等会跑会跳会说了,日日跟在至冬大使后头喊“爹爹”,提瓦特也不是什么科学世界,更何况这是在有着仙人仙术的璃月,又何必深究呢。
“你不是说别买石榴吗?”从至冬探亲回来的安东烈赶上了璃月出石榴的时候,看了看前台果盘里的石榴,又看了看端坐在面前的叶卡捷琳娜。
“小姐和少爷喜欢吃。”女人拨弄着指甲,琢磨了一会。
“这可能就是璃月常说的造化弄人吧。”
璃月小孩有抓周的习俗,好巧不巧,在一堆眼花缭乱的名贵东西里,偏偏两个小孩都抓了那个红玉雕的石榴镇纸,等长牙能吃硬货了,口味刁钻学足了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却又单爱吃这算是常见的水果,这下至冬使馆和北国银行不单单要寻椰奶,还要找最甜最红的石榴了。
今天是休息日。
偌大的宅邸有了几分笑闹声,达达利亚坐在桌案前批着文件,这是往日里他最不耐烦做的事情,不到最后关头是绝对不会情愿坐下来看一眼的。
而现在他已经不需要敦促了。
只要轻轻一侧头,他就能通过打开的窗户看见正在和魈学枪术的两个小萝卜头,其实按仙人和七星的考量,这两个继承神脉的孩子,现在应该先学仙术才是。
再等一会,再等一会。
——等他回来吧。
如今仙家们倒是格外尊重他的意见了,甚至有些小心翼翼,明明在最开始知道自家帝君选了个凡人时是那样明显的不乐意。
时移世易,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变化,等钟离回来,会不会惊叹他的改变,会不会不喜欢他的改变?
达达利亚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有些怔怔地看着桌前的照片。
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那是在至冬拍的一张大合照,有他的父母,有托克,有冬妮娅,有哥哥姐姐,还有和他一起回家探亲的钟离,虽然他们在照片上没有很多的肢体接触,但彼此之间的眼神也足够显示他们的亲密了。
好想回去……
回到他还在的时候……
“别发呆了!”大咧咧的清脆女声突然在耳边炸开,一张写着至冬文字的账单被拍在桌上,“快来认!”
还不等他多想,纸上一处熟悉的笔迹就攥住了他的眼睛。
一张从海屑镇寄来的账单,一张落着钟离名字的账单。
从遥远的雪国,漂洋过海来到温暖的海港。
从谁的手里送出,又握到了他的手里。
比这张账单来得稍稍晚一些的,是璃月邻国的风。
在没有磨损威胁的日子里,风再也关不住了,七国都是他诗歌的篇章,行走于至冬大小城镇的某日,他在一家小店遇见了许久未见的老友。
“多久回来?”吟游诗人逗弄着一左一右两个圆墩墩,“快了吧。”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三四岁的孩子像疯长的苗似的蹿高,原来的衣服还没穿旧就不合身了,新鲜的霓裳花流水样的织成缎子,又裁制了新衣。
没几个人知道至冬大使的仓库里辟了一处放绸缎的地方,原料织工绣娘都是最好的,一匹千金毫不夸张。
那些绸缎本该穿在合适的人身上接受赞誉的。
过了梅雨季,总算是又一番天晴气清,带着璃月港内外又重新热闹了起来,而北国银行新来的收债人,也要继续他们的新人培训了。
这边达达利亚出了璃月港,那边两个小孩就从后门溜了出去,胡桃前几日连轴转做了好几场法事,要中午才能回,达达利亚便托了叶卡捷琳娜晚些时候来照顾。
虽然被三申五令不能单独出门,但你算一个我算一个,搭伙出门就不算违背叮嘱的道理想想就通了,当叶卡捷琳娜怎么敲门都没有回应的时候,一双龙崽已经稳稳踏在了去往望舒客栈的道路上。
漂亮的小孩在哪里都招人稀罕,更何况是又漂亮又穿着富贵还没大人跟的小孩。
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即使加快了步伐,也好像没能把距离拉进多少。
“真邪门!”盗宝团骂骂咧咧的,正欲抬手把迷药罐子扔出去,没成想远处来了过路人,再一看,后头还跟着几个千岩军。
意欲违法犯罪的人灰溜溜地被千岩军带走了,剩下一大两小也没在路边干瞪着眼。
男人和千岩军交谈了几句,为首的千岩军好似很信任他,带着盗宝团和其他千岩军往璃月港的方向去了,等看不见千岩军了,男人面向两个小孩蹲了下来。
“你们若还要去望舒客栈,我便送你们去吧。”
他料想这两个孩子出门时,应该是没有和叶卡捷琳娜小姐打招呼。
“方才我拜托了千岩军,告诉叶卡捷琳娜小姐你们去了望舒客栈。”男人生得很漂亮,长而顺的黑发像缎子一样,那双金色的眼睛也熠熠生辉,和家里桌上摆着的照片里的男人一模一样。
女孩先开了口,她拽着袖子,直勾勾地盯着男人:“你是钟离。”
往生堂里可不安静。
“不见了?那么大两条龙不见了?”胡桃“噌”一下从那把檀木雕花椅子上跳了起来,对面的叶卡捷琳娜小姐还在喘着气,总之就是,家里没有龙,璃月港也找不着,城门口的千岩军倒是瞧见了,但也仅限于过了个眼。
“我去找姥姥!”
千岩军来得比她走得快。
好悬没撞上,不然明天仪馆小妹大抵是要去牢里捞她了,袭击千岩军可不是什么小罪名。
本以为是又被璃月港居民投诉,胡桃正打好腹稿要侃侃而谈一番,结果千岩军开口就是一句“钟离先生”,生生把她喉咙边的话语又惊了回去。
“既然话已经带到了,那我就走了。”两人僵硬地目送千岩军离开,等回过神来,又心照不宣地奔向不同的目的地。
今天日头极好,一干收债人正心潮澎湃地接受即使在女皇麾下诸位能臣中也不掩亮色的这位大人的讲话,都说至冬驻璃月大使不仅战功赫赫,在璃月这边也吃得很开,与璃月的仙人也有几分交情。
达达利亚早就很熟悉这种场合了,正解散完队伍要和这次新来的几位小队长交代几句,吵吵嚷嚷的士兵们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这就是……璃月的仙法吗?”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士兵喊了出来,达达利亚挑了挑眉,转身往众人视线所在看去。
魈还是冷着一张脸,身边站着刚经历极速腾空又落下正晕晕乎乎的安东烈,看着就不太好惹的仙人把安东烈往达达利亚那边一推,又化作烟尘消失不见了。
几个士兵手忙脚乱地扶住安东烈,达达利亚心里疑惑,刚要问话,答案就送到他耳边了。
“钟离先生和小姐少爷在往生堂。”
璃月的风呼呼地从他身边擦过,自从战事结束,他再也没有跑得这样快了,那个时候的他,不需要去追逐什么,他想要的,全部都在他身边。
再快一点,还要再快一点……
他瞥见一点金光从身边草地升起,全身变得无比地轻盈,此时此刻抬起的脚,踏过这些走过无数遍的路,下一秒他就置身于繁华的璃月港之外。
他听见了。
往生堂的大门是虚掩着的,胡桃不在堂里,仪馆小妹对他的到来也毫不意外,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后头上了楼。
钟离的房间一直留在往生堂,从前只钟离一个是这样,后来有了达达利亚也这样,陈设布局都不曾改过。
胡桃背对着门口,和钟离说着话,男人半散着头发倚坐在床边,膝上团着两条小龙,大抵是胡桃在说孩子的事情,他的眼神显得格外的温柔。
达达利亚就站在门外,一时半会竟憋不出一个字来。
“劳烦堂主了。”钟离曲着手指从小龙面上拂过,又将两团小东西塞到胡桃手里,一并站起身行至门口,仪馆小妹远远站在楼道口,喊住了一步三回头的胡桃。
钟离握着达达利亚的手,轻轻把人带了进去。
“阿贾克斯,和我说说话。”
他能说些什么呢,又想说些什么呢,说钟离太狠心,说他等了好久好久,却怎么都等不到结束,还是说他和孩子过得很好,他一点都不想他吗?
一直到夜深人静时分,钟离已经躺在他身边睡下,他也多说不出一个字。
灯火忽明忽暗,落在钟离脸上像蝴蝶一样,达达利亚近乎贪婪的眼神一寸一寸舔舐着熟睡的男人,良久,他一头扎进钟离胸前,环着钟离的腰,也一同睡去。
计福珠今年五岁。
家里还算有点积蓄,与至冬大使家比邻而居。她很喜欢大使家的两个弟弟妹妹,伶俐乖巧又生得漂亮,同龄人之间也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但她喊不来他们的至冬名字。
很是拗口。
不过现在好了。
前几天在路上碰见那位在璃月港颇负盛名的客卿先生领着他们回来——她出生晚,客卿先生出去游玩后才从娘肚子里出来,家里爹娘总遗憾没能请这位先生给她起个好名。
那两个小孩见了她很是兴奋,拉着她叽叽喳喳地说自己有了璃月名字。
钟懿,钟思。
“好听,是钟离先生起的吗?”福珠心里念了几遍,抬头看向这位生得也一样漂亮的先生。
客卿先生倒是摇了摇头,连带着身旁两个小孩都有些疑问:“是阿贾克斯取的,我亦觉得很好,他们也喜欢,便定下来了。”
“不过,我起还是他起,又有什么分别呢。”
福珠接过钟离递来的桃花酥,似懂非懂地应下了这句话:“先生说的是,我娘也说,既结了婚契,就不必分什么彼此了。”
钟离笑了。
很多年后,即使她也一样与人成了婚,她依然忘不了这位先生当时的表情,小时只觉得先生果然是璃月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寻常笑笑也那样动人心魄,后来回味起来,才觉出点别的什么。
——他一定很爱那位至冬大使。
听璃月港消息最精通的小报记者说,有人不久前在至冬的一个小镇见到他们了。
还是很年轻的模样。
果然,钟离先生的来头很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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