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乘坐的船只终于靠岸,他踏上雪国的领土。这里的城镇和璃月温暖的不冻港倒也有些相似:各色行人熙熙攘攘,谈笑说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涨潮般袭来。钟离回过身,不等他以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一领厚实的大氅就披上了他的肩头。
直到来人引他登上漆着执行官纹章的马车,将他安顿在铺着软垫的座位上、蓬松的靠枕中间,又在他手中塞了一个热乎乎的手炉,他才无奈地笑叹道:“阿贾克斯……”
“劳你如此费心,但不必紧张。雪国确实寒冷,不过我不会有事的。”
“是吗?”年轻人笑道,“虽然先生常常强调自己现在是人,一到这种时候可就露馅啦。要知道我们凡人的身体是很脆弱的,在这种天气,就得多穿衣服,再把手炉也好好地抱紧。”他抖了抖手中的缰绳,“跑快些,老朋友!让先生看看我们驾车的本事。”
马儿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轻轻地嘶鸣一声,加快了轻巧的脚步。港口的要道宽阔而且平整,马车平稳地向城郊奔去,太阳在他们前方,快要西斜;然而它是灰色的,朦胧地掩在大团云层之后;若论耀眼,也不及他的爱人月亮在南国的竹林上空施放的光华。钟离掀开车窗上厚重布帘的一角:窗外的景色笼罩在灰蒙蒙的色调中,瘦高的白桦树落尽了叶子,沉默地伫立在路边,向天空高举光秃秃的手臂;街上的人们却穿着鲜艳的衣裳,尤其是妇女们那些被裙撑撑开、装饰着缎带和花边的漂亮裙摆,在灰暗的天气中如同彩色的鸟群在街上穿梭。
“毕竟是最重大的节日,不然我也不会那么期待先生前来。”达达利亚说,“唔,冰炉节……对我们至冬人来说,就像海灯节之于璃月人一样盛大吧?看这天空!快要下雪了,先生,我总是接到外派任务,已经好久没有享受过冰炉节的大雪啦。”
“在外的游子回到家乡,或许不论看到什么,都会觉得怀念。”钟离笑道,“我听说在至冬,冰炉节的大雪可是吉兆。”
“哈哈,每年到了冰炉节前后就必定下雪,说不定这也是女皇陛下的奇迹呢?”在马蹄的嗒嗒声里,达达利亚的声音难免染上对故土的骄傲,就像钟离在船上遇到的那些至冬国旅伴。“只是天气对璃月人来说太冷啦。先生要是在夏天来,就可以与我一同骑马,不必闷在车厢里了。话说回来,要不是用人们都被我遣回家过节,本来也可以由更熟练的维利斯托夫驾车的——虽然我的技术应该也不错吧!可是上回我和他打赌输了,愿赌服输(在璃月是这样说的吧?)驾车送他回家探亲,他在车上直冒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曾经钟离前往北国银行门口,赴达达利亚的饭约时,就听过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北国银行的职员之间传说,某人的兄弟是交通管理员,看见执行官的马车,便上前询问是否需要清场开道;公子大人却说只是送人一程而已,不用声张。交通管理员回到岗位后,同僚问他车里是哪位,他便答道:“有一位不认识……但我可说不准,毕竟是公子大人亲自驾车送他。”
“您在笑什么,先生?”达达利亚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出来,“我们就快到了。”
达达利亚的这一处宅邸是一座不太大的二层小楼,周围被一圈雕花铁栏杆围着。年轻的执行官将车赶进车棚,又将马牵进马厩,领着钟离推开了屋子的前门。客厅里的炉火烧得正旺,壁炉前的绒毛地毯上有一张实木茶几,上面摆着一只铜制茶炊;茶几边上散落几个颜色甜美可爱的软枕。达达利亚走进门厅,一边脱下靴子,一边向屋内喊道:
“伊戈尔·维克托罗维奇先生,我回来了!这下您可以放心去休假了吧?”
被呼唤的是位鬓发灰白的、胖胖的老先生。“伊戈尔先生,这是从璃月来拜访我的钟离先生,我们会一起过节;钟离先生,这位是我的管家。”达达利亚介绍道,“他坚持等我接您回来再走,说是壁炉还燃着的时候家里不能没有人——或许在至冬国没有比他更好的管家啦。今天的风越来越大,天气也太冷了,伊戈尔先生,您就将我那辆没有纹章的马车驾回家去吧,您家的安娜和萨沙一定等急了。”
“那我就遵命了,公子大人。”伊戈尔先生呵呵笑着说,“哎呀,钟离先生,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要知道公子大人可是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伊戈尔·维克托罗维奇·伊万诺夫先生,”达达利亚在客厅里抗议,“您这回说的又是什么新式笑话,难道我在你们面前常常板着脸吗?”
“当然不了,但是冬妮娅小姐前几天是这么对我说的。”管家答道,“冬妮娅小姐说,在小说里,每个忠心的管家都讲过这么一句台词。”
听到妹妹的名字,达达利亚熄火了,而管家先生像个胜利者一样出了门。钟离踱到客厅的窗边,和达达利亚一起向外看去:管家先生在浅黄色草坪上向他们挥手,而后匆匆地走上了通往马厩和车棚的小径,看来确实很急着回家。
“好了,钟离先生。”达达利亚从窗边回过头,“这屋子里只剩我们两个啦。你对我还真是毫无防备,说实话,我可没有料到那封信真能将你从璃月请起来。”
“我曾与旅行者说:东南西北,何处不得意;天地山海,尽是玲珑处。作为凡人前来至冬,也是难得的经历。”钟离端详达达利亚的表情,“至于防备和警惕……以你的心性,不会对我做出那种事。”
“这可说不准,好先生。”达达利亚故作凶狠,只是没有做好表情管理,最后以失败告终。“喝杯茶吧,我母亲格外喜欢这个茶炊,因为人的脸映在上面会变得特别好笑。”
钟离凑上前,他和达达利亚的脸倒映在锃亮的铜制品上,形状看上去像旅行者带给香菱做菜的堇瓜。璃月的人们给帝君图影留形的时候抱着崇敬的心思,不管是画像还是雕塑里的岩神尊容都是一副威严的模样,何尝有人抱着玩乐的心思,邀请他玩赏这类故意照出奇怪形容的镜子。钟离忍俊不禁,达达利亚哈哈大笑,在茶杯里多加了一块方糖,转而又叹了口气。
“爸妈和弟弟妹妹们两天前回海屑镇了,不然的话钟离先生还可以见到他们。”他说,“陛下虽然给大家都放了假,但执行官就算节假日也要时刻留在首都,以防突发状况。我们家一般先来我这儿提前过一次节,然后回到老家去,参加街坊邻居们的庆祝。他们可是每年都在期待我母亲做的馅饼呢,可不能让他们白等一年……”
他捡起地上的漂亮软枕,在沙发上摆好;软枕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冬妮娅的名字。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他们用达达利亚的母亲留在食品柜里的馅饼吃了晚餐,感受到了海屑镇的街坊们心心念念的美妙滋味;随后相对坐在壁炉前闲聊,说起分别之后璃月和至冬的故事:香菱研发了怎样的新鲜料理,胡桃和行秋怎样联手捉弄了重云,某个愚人众的新兵因为紧张,在和公子大人说话的时候,连自己的名字都念错了三次。
“我倒是觉得阿贾克斯没有那么可怖,反而形容俊美,甚是可爱。”钟离说,同时想起了旅行者捉来向他献宝的红狐。随着他们的长谈,窗外逐渐寂静;在壁炉中柴火的噼啪声里,达达利亚向外看去:大片的雪花飘落在窗台上,暮色中的草坪已经被淹没在一片雪白之中了。
“下雪了,先生。”他笑道,“——这就是至冬人在屋顶上装窗户的原因。到了明天,我们就会和屋子一起被埋住的。”
在璃月港,就连雨水都很少侵入路口那座三眼守仙牌半步;至冬国的首都却会下如此大雪,而她的子民们将这当做常态,更甚者当做陛下的恩赐和庇佑,因为被蓬松新雪埋住的房屋只要不坍塌,就更能保住屋里的温度。达达利亚显然因为这冰炉节前夜的吉兆而兴奋起来,抱起了壁炉边的巴拉莱卡琴。
“下雪的时候,按理来说该一起唱歌的。”他说,“虽然不知道先生懂不懂至冬语……”
达达利亚拨动琴弦,温柔又厚重的音符从指间潺潺流出:
Снега выпадают и денно и нощно,
雪不分昼夜地下
Стремятся на землю, дома огибая.
环绕房屋,奔向大地
По городу бродят и денно и нощно
飘落在城市各个角落
Я, черная птица, и ты золотая,.
你就是那金色的鸟儿,而我是黑色的
Снега, снегопады, великие снеги!
雪,落雪,伟大的雪!
По самые горла в снегу утопая,
向着落雪纵情高歌
Бежали и бродят - ах, в кои-то веки -
奔跑,环绕,就把一切做给人们看吧
Я - черная птица, и та, золотая.
你就是那金色的鸟儿,而我是黑色的
“是首好听的歌。”钟离评论道,“不过在我看来,你若真是只鸟,或许毛色会像你的元素力量一样是蓝色的。”
“是吗,你是这么想的吗,钟离先生?”达达利亚将琴平放在腿上,“我可是染着深渊颜色的怪物啊。”
“也或许你完全不像飞鸟。”钟离慢悠悠地继续说,“比起飞鸟,你倒更像海中的游鲸,或者冰原中的狼。阿贾克斯,落入深渊却没有被吞噬捕捉,这便证明你没有彻底成为所谓的怪物。你会武运昌隆,而我将见证你的前路。”
“这是安慰吗,先生,还是预言?”
“不。”钟离答道,壁炉的温暖火光映在他金色的眼睛里。
“这是祝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