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胡言乱语
犯罪防制管理法颁布的第八个年头，至冬区海屑镇出现了自法案实施后的第一起凶杀案。
“死者是本地人，尸体被发现在他父母所居住的住宅附近，”海屑镇管理处总管给中心调派来的特别顾问递上受害者的身份信息，“现场没有检测出其他人留下的痕迹，甚至伤口处都没验出犯人的指痕。”
钟离翻开这普通而轻薄的档案，橙发蓝瞳的青年嘴角带笑，看似开朗的神情下藏着点空洞的黯沉，照片下印着行加粗黑体字——“已进行危险人格分离”。
“既然没发现凶器，也没有检测出可疑痕迹，为何断定受害者为他杀？”
总管那张白胖不安的脸上闪出些恐惧，迟疑片刻后才回答钟离的问题：“受害者是被人用手掐死的。凶器很可能是他自己的手。”
红发的老妇人面对做笔录的调查员哭得哽咽，过于沉重的悲伤从这栋老房子内传出，让倚着墙打量着被封锁角落的黑发男人也心中一沉。
待隔墙传来的絮语声渐渐歇了，拿着报告的警员有些紧张地从墙后绕出，打断了钟离分析犯罪现场的思绪。
“长官，”那与稳重还差十年经验的小年轻撞上对方瞥过来的凌厉视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笔录做完了……”
纸张被利落地抽走，钟离一目十行的扫过这着实乏善可陈的笔录，没找出任何一条非已知的可用情报。
死者名为阿贾克斯，二十一岁，大学三年级。档案上展示出这个男生过于波澜壮阔然后在犯罪防制管理法颁布后倏尔平淡的一生。
思维敏捷，难以管教，桀骜不驯，是那个男孩成绩单上老师无奈写下的结语。成绩优异，开朗却疏离，沉默时如冰般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同学给予这位独行侠的简要评价。两端人生的衔接点，是八年前中心强制进行的危险人格检定，而阿贾克斯，那个让父母万般头疼的男孩，果不其然获得一张手术通知单。
进行了危险人格分离后，阿贾克斯优异的运动天赋与充沛精力终于不再发泄在打架上，而是更温和的，更被家人们接受的爱好，声乐与舞蹈。从此之后，一个刺头在这个被众人交口称赞的手术的改造下，回归了正途。
钟离合上这份和数万实施了危险人格分离手术的人无甚差别的档案，躺在太平间内的档案原主睡得安宁，完全没有和死因相符的狰狞表情，若除去脖子上发乌的伤口，没人会怀疑这个英俊的青年失去了呼吸。
端起有着精致切面的玻璃杯，其中淡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蕴着万般色彩。有些喧闹而不嘈杂的酒吧，坐在角落内独自品酒的钟离，一双金瞳望向阿贾克斯曾经多此演出过的舞台。
过于出众的外貌与气质，以及那身价格不菲的禁欲系装扮，让一遭莺燕们起了很多欲念，衣着光鲜时尚的搭讪者前赴后继，然后铩羽而归。
拒绝了第十个前来询问联系方式的女孩后，钟离身侧灯光一暗，一个有着姜黄色卷发的男生在他身边坐下，虽然被黑红色的口罩掩去大半张脸，但从过长的刘海间露出的暗紫色双眸让人相信他有着张不俗的帅气面容。
相仿的身形，极似的发色，还有那除了虹膜颜色便毫无差别的眼。钟离瞥了这位坐在他身边的安静来客，很确定阿贾克斯并没有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兄弟。
两人无言地喝了一轮酒，当那个造价不菲的玻璃杯露出底时，这位过于自来熟的青年未曾过问钟离的意见，便为对方满上了酒杯。
那双紫眸中显出不加掩饰的挑衅，直到面前黑色长发的美人将那杯高度数的烈酒一饮而尽，才弱下去点锋芒。
“我名为‘公子’，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钟离。”
两人干巴巴地互通了姓名后，仅在两人的四十厘米之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当舞台上那位唱抒情歌的女吉他手收了乐器下台时，才续上了第三句话。
“先生是在寻找什么呢？”
“为何这样问，”在重新亮起的纷杂彩灯下，那双如石珀般璀璨的双瞳也倒映出斑斓的影，“难不成阁下也在寻找某物？”
“呵，”公子又为钟离倒上杯酒，待对方饮尽后才慢悠悠地接上下一句，“我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是么，”那个精致的精致的杯子被推开了，“我是否可以认定，阁下与我都是在寻找同一物呢？”
公子并未反驳，反倒是笑了一声：“先生经历过危险人格分离么？”
“把携带罪孽的部分剔出去，舍弃令人厌恶恐惧的人格，然后，你就是个被需要的温顺存在，是上帝的好羔羊了。”
钟离并未打断公子的演讲，脸上满是兴味，当着优秀的倾听者。像他那样气息纯正靠近便觉可靠的人，也许和这种针对潜在罪犯的手术差着十个孤云阁。
“被缺失的空洞感所折磨，那种不知所失何物的茫然……”公子单手托腮，掩在阴影中的右眼终于展现在钟离面前，无光的夜泊石蓄着一潭不可见底的深渊，“先生，去追寻本应承担的罪孽无可指摘，对吧？”
钟离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倒是更想知道阁下的动机。”
“厌恶不完整的自我，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非也。”一杯酒摆在了公子面前，“我想知道，阁下放弃身份的原因。”
盯着那杯酒液中的浮沫一一破碎，公子突然望向面前的黑发男人，恍然间从对方身上寻到了相似的特质。
“我只是觉得，比起失望与痛苦，不日将消散的悲伤更加适合他们那样的‘好人’。先生，你觉得呢？”
面对来自海屑镇警员的质疑，钟离还是将这起案件认定为自杀。
“被自己的原罪杀死，当然也算自我了结。”钟离合上此案的卷宗，就如合起他曾经处理过的其他返世的罪孽一般。
“是，摩拉克斯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