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港又落满了雪。
钟离放下手中的笔,抬眸望着窗棂外的红梅,似是又想起了甚么。
时间为他带来太多的磨损,他已记不得往昔的事。
他依稀记起风雪夜里的一个少年,裹着裘,站在红梅白雪下,面带桃花地望着他,暖暖唤他一句,先生。
不过少年的脸,他忘了。
至于名字他也早忘了。
不过气味是最长远的记忆,他现在还能想起少年身上缠眷的气味,海岸上的海风,带着淡淡的咸。
“嗐,又在想这些了。”钟离低头垂眸,嘴上自嘲。
终究是一把老骨头了,记不得事了。
笔墨不小心滴落在宣纸面上,晕开一摊黑渍。
“先生你看,外面下雪了!”欢脱的少女迈进往生堂,手中还不忘攥着个新鲜的糖葫芦。
钟离揉着肩,盯着少女手中的吃食,笑道:“没给钱是吧?”
少女眨巴眼,紧接着又点点头,像是心事都被这个钟离客卿猜透。
她记起爷爷和她说过的话,“客卿是个仙人,只是忘了许多事。”
忘了许多事那怎么还会读心呀?她接过钟离递来的摩拉,快跑回吃虎岩。
跑到半路又记起忘了将冰糖葫芦分予先生,又匆匆奔回往生堂。
“先生……”她一进门就见着钟离独自站在窗边,与平常不一,像是很难过的样子。
她慢慢凑上前,拽了拽钟离的衣袖,喏喏喊道:“先生。”
钟离埋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少女,“不够么?”
少女像是没听见般,又扯了扯对方的衣袖,“先生蹲下。”
钟离只好听话,蹲下身子看着少女。
只见少女利索地从竹签上扯下一块最红最大的山楂,抵在钟离嘴边,她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笑着说道:“啊,张嘴。”
原来是要给自己吃山楂。
钟离舌尖顿时生出酸甜的滋味,他觉得也有人这般对过他,亲手喂他吃过最甜最大的冰糖葫芦。
他陷入了一片空无的记忆,看不清来人,也记不起模样,只能呆站在原地,等着那人带领着他在磨损的记忆中穿梭。
过了许久,他才听见少女带着笑意的话,“先生,我先出去玩啦!”
“谢谢你,胡心!”他对着少女的背影回答。
他在往生堂呆了太久,一年,二年……已过了无数年,只记得往生堂的堂主换了又换,来的人也走了又走,一切都物是人非,只剩他一人,如顽石般生长在这间屋舍。
钟离想出去走走了,走出这间不大的屋舍,走出这座繁盛的港口,也走出这片他所守护的土地。
今朝是个好日子,不过还得等到明日罢。
不过要先与胡桃说一声,免得不告知就走了她又不高兴。
月上梢头,钟离提了一壶酒去了郊外的墓地。
“胡桃。”钟离席地而坐,坐在一座不大的土丘前,他刚整理过长在上面的杂草,坟头现在看起来像是新的般。
他饮了一盏酒,轻轻唤着这个还记得他过往的故人,“胡桃。”
少女的身形逐渐显现,叉着手像是赌气般,“你现在记起我了?”
钟离摇头,他还是不记得,只是莫名想来找她说说话。
胡桃看着来人晃头,又像是生气般想要离开,“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想走了。”钟离说话间慢慢倒了杯酒,酒水溢出杯口许多,他才再开口道,“我想去看看以前的我。”
我想知道一直以来你口中的以前的我是怎么一幅模样,与我现在大相径庭或是如出一辙,也想去看看白雪红梅下的那个少年,那一味气息,那个喂我吃零嘴的人。
他仰头透过树荫望着那轮圆月,清冷的月华似水洒在他的薄衣,钟离觉得之前的一切都缺少了一味药,而从今天这场雪开始,心里有什么突然生根发芽。
他觉得是他的药。
钟离想说太多,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最后有些迷糊说道:“我累了,明明都不当摩拉克斯了。”
胡桃微皱双眉,“钟离……”
璃月已经百余年未下过雪了,她没想到今天会再次飘雪,毕竟最近的一次是在达达利亚死的那天夜晚。
他死在了大雪纷飞的夜,死在了钟离的怀,也死在了那颗两人一起栽下的红梅下。
是你回来看先生了吗?胡桃是个幽灵,流不出泪,也吃不得东西,只能蹲在钟离对面,眼巴巴看着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是啊,达达利亚,先生他也想你了。
他并未忘了你。
“先生……”胡桃忍不住夺过钟离的酒壶,她不想看钟离这样,这不是她心中那个明月清风的先生。
现在的钟离像极了求爱而不得的凡人,胡桃想,原来再高贵的神明也会因为时间忘了心心念念的人。
长生是最大的可悲。
钟离举杯,喝尽杯中最后一滴酒,他感觉脸颊是湿的,一定是脸上的雪化了,他哑声道:“你给我讲讲我以前的故事吧。”
“我又忘了。”
这句话回响在不大的山林,震下树梢的积雪,沙沙落下。
“你是我的客卿,是我的亦师亦友,是整座璃月港最为神秘的人,你在给自己准备的葬礼上遇到了你的爱人,他和你一样,都神秘极了……”胡桃不厌其烦地向面前这个人一遍又一遍地讲述他的过去,她的语调穿过时间的桎梏,将钟离带回漫长的过往。
“钟离先生,你好。”面前的男子用手挥开热茶的雾气,“很高兴我们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