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向睡前故事。私设有,ooc注意。是旧文搬运
*先生变成小龙人预警
—
—
「北方的勇者从遥远的雪国来到南边的温暖海港,要来取巨龙的心脏。
他坐渡轮到达港口,码头的水手向他摇头:回去吧,巨龙不在这里。
他走过坦荡的平原,客栈老板轻声与他交谈:就在那边,是旅途的终点。
他攀上高耸的山脉,伸手捉住流云与晚风。
巨龙安静地站在崖顶,有一双鎏金色的眼睛。」
–
“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吧?”达达利亚合上手中的书,揉揉小孩子的发顶,“先生该睡觉了。”
小孩子却皱眉,躲过他探去的手。不知是孩童的样貌还是心性影响了璃月曾经的神明,以往那双沉静而不可测的眼睛里隐约看出愠色,似乎在不满被人当做孩子照顾。但幼童的习惯又避无可避地出现在他身上,达达利亚在夜深时被拽住衣角,刚到他小腿高的小小先生仰起头,十分为难地红着耳根:为我讲个故事罢。
钟离还不习惯这个形态。岩王帝君有万千化身,但从未有如此年幼的时候。这样的躯体太小太脆弱,太依赖他人,断不会在他的备选之列。况且他要去尘世巡游,上千年沉积的气质放入年轻人的躯壳尚有违和,更何况是一个半大的孩童。
他想藏起自己的情绪,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垂下眼皮,显出一副失望的样子。钟离无奈,孩子心性总是纯粹,什么都写在脸上,他还适应不了这样的自己,于是脸上那点失望更甚,被达达利亚看在眼里会错了意:“那就再讲一段,先生可不许再耍赖啊。”
钟离眨眨眼睛,扬起脸的时候头上两只龙角垂在脑后,恍然想起达达利亚在家乡有一众弟妹,大抵将他的无奈理解成了小孩子常有的撒娇。他想明白,却不解释,安安静静地坐好,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因误解而获得的特权。
达达利亚清清嗓子。
–
「巨龙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勇者拔出宝剑,大声回应:我受陛下之托,来取你的心脏!
巨龙沉默半晌,侧一侧身体,露出洞窟的入口。
不要那么大声说话,会吵到旁边的居民。它说,你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先进来歇一歇吧。」
–
坐在床边的小孩子一顿一顿地点着头,不知何时已经睡过去了。达达利亚替他掖好被角,正要起身,手臂却被什么悄悄缠上。
是一段柔软的龙尾,云朵形状的鬃毛扫在手腕内侧,像埋进一地雪绒。尾巴的主人毫无知觉,吐出绵长呼吸,已经睡得很熟了。
达达利亚伸手去绕细长的鬃毛,在手指上缠了两圈,不知碰到了哪里,尾尖瑟缩一下又重新探过来。平日里想要看到这副样子很难,钟离总会在他提此类要求时蹙一蹙好看的眉,为难得让他不忍心:阁下实在想看的话……
他便会立刻认输,把自己那点好奇心掐灭回去,凑近去哄他的先生。
许是天理听到了他的愿望——如果天理还存在的话,今早他推开往生堂的屋门,长着龙角拖着长尾的小孩子从衣物堆里冒出头,想站起来都差点被层层叠叠的衣服绊个踉跄。小孩眨眨眼睛,云朵尾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实在抱歉,公子阁下,有些意料之外的状况。
他于是先差人买来小号衣服,再将缩小后的先生捞在臂弯里。小孩子觉多,等他再去看时,已经抱着他的胳膊睫毛颤颤地睡过去了。他一时心痒难耐,伸手顺着龙尾撸一把,被陡然惊醒的钟离瞪上一眼,再不敢乱动。
达达利亚抱着小龙走在绯云坡的街道,收获许多异样目光。他本人是无所谓,却总有怀中珍宝被人窥探的奇怪感受,让他颇不自在,脚步一顿对上女人的视线:你们看我做什么?
女人却愣怔一瞬,随即笑了起来:您抱着我们的帝君,怎么会不万众瞩目呢?
她不待达达利亚有所反应,自顾自接上一句:都说请仙典仪上帝君遇刺,如今看来他老人家平安无事,太好了,太好了……
他才知道自己做了件错事,不该如此大摇大摆地带人上街。璃月对仙人的敏锐程度不亚于蒙德对苹果酒的热情,为避免第二天北国银行被围得水泄不通,只好想办法先去望舒客栈订一间房,这才暂且安顿下来。
反正那个什么金翅鹏王住在这,总归不会被随便打扰。
达达利亚还在暗喜自己的机警,手上也放肆了些,摸到那双埋在发间的稚嫩龙角。角的尖端还没化出尖利的刺,和小孩子的头骨大小相比甚至有些圆滚滚,分岔处圆滑柔软,像还未抽条的柳枝。掌心下的小孩子“唔”了一声,似是不满在睡梦里被人如此打扰,摇动尾巴啪地抽了他一声响。
才将他从神游天际里唤醒,看到魈站在窗外,瞪着金色的眼睛。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手还放在小龙发顶,十分像烟绯法典里足够被千岩军拷走的典型。两人隔着客栈纸糊的窗户大眼瞪小眼,达达利亚想上前解释,又被龙尾缠住手腕,只好抱歉地笑笑,看得魈皱起眉头。
晚风穿窗入室,站在外面的人不知用了什么仙法,随风一并闪身而入,揪住他的领口低声威胁:“别让帝君陷入危险,否则——”
钟离不知何时睁开眼睛,声音困倦懒散,伸手拉住他的衣摆:“阁下怎么还不休息?”
达达利亚正欲解释,转回头却发现他对面空无一人,好像魈从未来过,领口甚至没有拉扯的褶皱,让他怀疑自己被害妄想。
他立在原地,对这个问题无法应答——该说是沉迷小龙崽忘记了时间,还是被不见踪影的魈拦了回去的路?
对方却十分善解人意地挪动身子,为他腾出另一边的空间:“阁下就在此地留宿一晚罢。”
达达利亚看着空空荡荡的窗外,应一声好。
–
「勇者在巨龙的洞窟住下了。
巨龙不是什么坏人,相反,洞外总有鲜果供奉,是蒙受恩泽的居民自发送来的。
龙总要摇头:今年收成明明不好。
但龙不会说,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再由勇者悄悄送回去。
勇者看看巨龙,又看看手里的鲜果,将取巨龙心脏的日程又推后一周。
反正它也跑不掉,勇者想,坏人总会露出马脚,那就等巨龙露出坏人的一面再做打算吧。」
–
翌日一早,愚人众的执行官照例去处理工作。叶卡捷琳娜递给他一份表单,是要收债的人名与地址,沙威不在,达达利亚主动提出替他前往。
属下对自家上司的我行我素早习以为常,点点头说大人一路小心,达达利亚招一招手推门离去,没注意到对方盯着他肩头的位置欲言又止。璃月街头的外乡人总是惹人注目,愚人众更是如此,许多道灼热视线投过来,几乎要将他穿透。
他摸一摸自己的头发,没沾什么奇怪的东西;又向下掸一遍制服外衣,扣子还是和原来一样不规矩。璃月最近刮过几场大风,倒春寒让不卜庐门口排起长队,他露在外面的侧腰确实很像即将着凉的病人——但也不能满大街都是医生吧?
肩头固定的披风似乎被谁拉扯,达达利亚下意识伸手调整,先接触到的却不是冰冷金属,而是个毛茸茸的脑袋。小龙比在客栈里还要微缩,变成一般毛绒娃娃的大小,从侧边探出头来。
“——先生!”达达利亚吓了一跳,慌忙把小龙捧在手心,“你怎么跟出来了?”
小龙坐在他手里揉揉眼睛:“想看看阁下,便来了。”
达达利亚重新托起小龙,让他爬回自己肩头坐好,交谈时刻意放轻声音,像璃月人常说的耳鬓厮磨。和钟离交往快三年,由对方无意识靠近带来的亲密还是会让他悄悄红起耳根,被小龙看到,伸手抱住他的耳垂。
“什么时候先生和我回至冬看看吧,”他揉揉那个晃来晃去的小脑袋,“托克会很喜欢先生现在的样子的。”
钟离没应声,小龙的脑袋也不再动,等他侧过脸去看的时候,被两只圆滚滚的爪子糊住眼睛。
前任神明寄居在小小的壳里,被孩童习性影响的声音竟似有羞恼:“……胡闹。”
达达利亚轻声笑起来,奇怪的胜负欲得到满足。他从钟离这里扳回一城,踏进任务目标的家门——是个商人,一见到他就开始全身发抖,赔着笑脸唯唯诺诺地站在旁边,扯一些不着边际的谎。什么最近经营不善周转不来,远洋出海的船被别国扣下,被他报以冷哼,一本账册甩去对方身上,是店铺一个月来的所有开支,盈利颇丰。
商人脸色唰地惨白,就差扑通给他跪下。达达利亚并不愿深究盈利去了何处——珠钿坊或岩上茶室,脸色差得离奇,被钟离看在眼里,拍一拍他的侧脸当做安抚。
讨债对象并不安分,低垂着头还要偷眼去看他肩上的小龙。达达利亚忽然拧紧眉头斥他一声,对方竟一个腿软跪了下去,在木质地板上砸出一声闷响。
小龙觉得好笑,摇一摇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属契约之道。”
他见商人抬起脸,似乎还要挣扎,便又补一句:“我保不了你。”
达达利亚脸色才有所缓和,哼哼两声给商人下了最后通牒。他们离开房间回到绯云坡的大道,小龙靠在他耳边笑起来:“阁下刚刚又是在吃哪里的飞醋……你当他为何看我?”
他侧过脸去瞧街边卖小玩意的摊位:“反正先生不能给人随便看了去。”
钟离又笑,给他随手指个小风车,花纹式样新鲜,小孩子都很喜欢,带回家给弟弟妹妹做礼物再好不过。达达利亚凑近去看,正犹豫要不要给变小的先生也买一个,就听见小龙“咦”了一声:“这家珠宝店何时改卖花了?”
花店老板正忙着把花扎成一束,几朵金贵的琉璃百合供在精雕细琢的瓷瓶里,白色花瓣在阳光下镀一层金。达达利亚又伸手去揉小龙的脑袋:“珠宝店的老板已经远嫁去枫丹啦,就是上个月的事——先生不记得了?”
话音落下,钟离未作反应,倒是他心里咯噔一声。
磨损。他听旅行者谈起与若陀龙王的一战时说过,天生地养的魔神都要经历磨损,可能失去初心,可能丧失记忆,总归是个不好的东西。
达达利亚转过头,前几日的春雨在地上积起水洼,倒映出行路人的影子。
他在水中看到自己的脸,发尾微微发白。
–
「时光一天天流逝,勇者在巨龙的洞窟安居,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年多。巨龙总是失眠,勇者便点起篝火,给他讲自己家乡的事。
他讲起漫天的飞雪与终年不化的坚冰,讲起冬日垂钓与夏日难得一见的天晴;他讲起一家人围炉而坐,弟弟摆弄他的风车,妹妹有一双莹莹的蓝色眼睛。
篝火在长夜里熄灭,巨龙没有睡意,风车叶片一样大的翅膀环住勇者,祝他一夜好梦。
勇者在梦里低语:“为什么是我呢?”
有那么多人来挑战,那么多人扬言要取走巨龙的心脏,为什么只邀请我住下?
巨龙没有应答。」
–
达达利亚推开书房的门,一本本翻找起来。
往生堂客卿的藏书和他的人一样讲究,从古籍孤本到流行演义,齐整地摆满三个书架。璃月人善修史,考证上古历史的典籍数不胜数,三本里有两本带着帝君画像;璃月人敬神又不敬神,史书里见不到半点有价值的帝君日常生活记录,演义小说的话本子却写得天花乱坠,连这种小龙的样子都写到过,也难怪那天他带先生上街时没人感到诧异。
他随手翻开一本,书里写帝君因磨损而逐渐失去对形体的控制,缩成幼体的龙形……普通人也会知道“磨损”是什么吗?
他正胡思乱想,隔壁卧室却传来哗啦一声,像玻璃碎裂的声音。他慌忙跑过去,床头柜上放的瓷盏碎了一地,清淡茶香散入黑夜。达达利亚点一盏灯,还没来得及看清碎瓷片,就被钟离手上的红色引去视线。
若倒退几天,他是决不敢想象自己在照顾钟离先生的,说不准被胡堂主听见,还得挨上一下护摩之杖。小姑娘向来说话不留情面,得是带些嘲笑的意味:至冬的,你当钟离先生是什么人?
他从外厅找来创伤药,在昏黄暖光下小心翼翼地涂抹上去,喉咙发紧,眼眶发热:那个平日里与他战斗都毫发无损的先生,居然会被碎瓷片划破了手,不再刀枪不入了。
磨损成这种样子,他竟毫不知情。
钟离坐在一旁,还在自顾自和他解释:“午夜梦回失手打碎茶盏,实在抱歉。明日——达达利亚?怎么了?”
达达利亚才发觉自己说话都带上鼻音,恐怕在钟离看来,是一副红着眼眶和鼻头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被谁欺负了似的。
小龙抬起另一只手,看起来想和平时一样揉一揉他的发顶,却不够高,只好转而拍一拍他的侧脸,不知是不是看出他的担忧,只是拨开话题:“把今晚的故事讲完罢。”
达达利亚应声,去摸放在一边的童话书。
–
「勇者在巨龙的洞窟里住了一千个晚上,北方传来一封信,要他尽快回程。
他在南方的国度流连快三年,没能如约取到巨龙的心脏,连此行的目的都快忘记。
他抬头与巨龙告别:“明日一早,我就要回去啦。”
巨龙点点头,转而点起篝火:“那就再最后讲讲你家乡的故事吧。”
又用勇者听不清的声音叹一口气:“你还会回来吗?”」
–
达达利亚皱起眉头,顿住话音:“先生,后面的事情不吉利,就不讲了吧。”
“无妨。”
头顶龙角的幼童伸手按住书页,语气不容置疑:“讲下去。”
–
「勇者最后一次在巨龙面前提起他的家乡。在漫天风雪里有一座银白的宫殿,女王的长裙摆拖曳在火红的地毯,向他挥一挥手。
他忽然停住声音。
巨龙问他:“你还记得为什么来到这里吗?”
“是为了来取你的心脏。”
“那为什么要取我的心脏?”
勇者张张嘴,说不出话。」
–
“阁下还记得因何来到璃月港吗?”
“是为了来取神之心。”
“为何要取神之心?”
达达利亚发觉自己想不起来。
支离破碎的记忆从他的指缝间不可挽回地滑走,记忆的碎片里有他曾效忠的女皇。至冬的风雪纠缠着女皇的长裙,他眨眨眼,听不清女皇说了什么。
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红色的面具压着一头白发。
“……先生,”于是他问,“普通人也会有‘磨损’吗?也会因此失去记忆,不可控地衰老吗?”
钟离未做回答,小龙的人形在迅速消退,一条覆着金鳞的龙在逼仄空间里抽条成形,像困在笼中的巨兽。
龙低头看他:“……不会的。”
“我向你保证。”
–
「勇者离开巨龙的洞窟,最后回望一眼站在远处的影子,安静又沉稳,和他们见面那天如出一辙。
巨龙的影子慢慢缩小,慢慢模糊,等到他离开温暖的南国回到风雪中时,已经记不清影子的模样。
弟弟妹妹们将他包围,缠着他要糖果;小镇上的人都以为他得胜凯旋,要开庆祝派对。
女王问他:“你经历过什么?”
他说,我似乎见到过一只巨龙。」
–
空间崩碎,时间溯回,达达利亚向下坠落,被龙在无边际的黑暗里托起身体。他手里还拿着那本童话书,书名模糊不清,后续没有故事,记忆碎片飘荡在四周,他从一片闪光玻璃中看见自己的脸。
碎片里的他从幼时到成长为青年模样,年轻且意气风发。没有衰老,没有白发,他的时间停在对抗天理时的二十余岁,像断尾的童话书。
这样也很好。他想,不然假使有一天他不可抗地老去,钟离却还是那副年轻的模样,好像他独自离开,把他的先生扔在永恒静止的童话世界,是不公平的。
他在碎片中窥到自己疯狂幼稚的幻想,人类老去,神明磨损,他们站在远离港口的海岛,人类咽下最后一口气,被魔神死时爆发的岩崩碎为灰烬,飘进亘古不变的海。
“阁下想与我白首偕老,共赴死亡,对吗?”
“……如果我确实这样想,先生会生气吗?”
龙沉默良久。
“不会。”他说。
“但你要醒来……来见到我。”
–
—
达达利亚睁开眼睛。
房间里弥漫着花香,在至冬总因寒冷而迅速凋谢的花被一捧一捧地放在小桌上,还有些鲜果——送这些的人是怎么想的,他在昏迷,他吃不到。一定是那个常拿冰铳的新兵,逢人便夸哪里的树莓好吃,这种时候也不忘给他送来。
他被纱布与钢板固定成人形的样子,痛感在逐渐清醒的意识里隐隐作祟。树莓在月光里落下安静的影子,他第一次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钟离坐靠在另一侧的床头,呼吸匀称平稳,眼睫微微颤动。他手里拿一本童话书,床头还有一只小风车,看样子托克来过。达达利亚披着月光看他,神明的皮肤下有金色的纹路,被月光隐去一些光彩,睁开鎏金的眼睛,与他对上视线。
“……睡罢,公子阁下。”
钟离在他之前开口,挡回他所有没能问出的疑惑。达达利亚被一只手盖住眼睛,掌心温热,让他重新陷入黑暗,顺从地回到梦境。
神明头顶有淡金色的轮廓,立出一双龙角。他垂眼,放下手里的童话书,声音轻成一片羽毛,融入窗外的满地月色。
“一夜好梦。”
–
「第一千零一个晚上,巨龙轻轻闭上眼睛。」
–
End.